文/陳破空

 

2014年8月,就在鄧小平冥誕110周年之際,四十八集電視連續劇《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》,在中央電視臺黃金時段播出,以烘托習近平當局高調紀念鄧小平的“動人氣氛”。

 

藝術真實,還是歷史真實?

 

《人民日報》發文聲稱:鄧小平電視劇走紅,是因為真實,並說:真實才能征服觀眾。另有專家評論:電視劇用細節來表現真實。但筆者觀之,該劇的細節與真實,都很成問題。

 

鄧小平為兒子擦背,氣氛應該是凝重的,心情應該是歉疚的,然而,片中的鄧小平,卻顯得很輕松,鄧的妻子卓琳,也顯得輕松,甚至顯得很高興,這與當時鄧二次被打倒、受到監控的艱困處境,極不相稱。這一情節,連藝術的真實都成問題。

 

劇中,華國鋒發動政變的10月6日,北京滂沱大雨、電閃雷鳴,已屬虛構、誇張,這倒也無妨,劇中展示,抓捕“四人幫”當晚,耿颮帶領一隊軍人接管中央人民廣播電臺,對臺長說

:“如果你不相信,可以打電話,向分管宣傳工作的姚文元請示。”耿颮既然搬出了姚文元來蒙蔽臺長,不可能不稱“姚文元同誌”。

 

劇中,華國鋒在政治局會議上宣布粉碎“四人幫”,說“是毛主席生前的部署”,已經在觀眾中制造不少笑場。李先念帶頭鼓掌,其他政治局委員、候補委員隨即掌聲一片,有違歷史真實。事實上,其中的陳錫聯、吳德、陳永貴、吳桂賢等人,當時就有所保留,斷不可能表現得那麽爽快。尤其吳桂賢,除江青之外,她是政治局裏唯一的女性,被江與毛從一個紡織女工的崗位上提拔上來,與江青關系很鐵,不可能馬上接受江青被打倒的劇變。從農民到副總理的陳永貴,也是堅決“聽江青的話”。

 

劇中,得知“四人幫”遭抓捕,鄧小平說:“我還可以幹二十年。”實際上,他當時說的是

:“我可以安度晚年了。”這是在鄧家親屬的要求下,編劇改了臺詞,放棄了歷史真實。鄧家何以出此要求?無非要拔高鄧小平,編造他雄心不老的樂觀形象。

 

劇中出現的西單民主墻,有人張貼“鄧小平你在哪裏?”的大字報,民眾齊聲高呼“鄧小平

!鄧小平!”並高唱《國際歌》,不僅虛構情節,錯置時序,而且扭曲西單民主墻的主題,屬於強奸民意。

 

劇中多次表現葉劍英推動鄧小平復出,實際情形是,葉劍英最初也阻擾鄧小平復出,他曾說

:“小平這個人哪,不甘寂寞,擅權,他一出來就會喧賓奪主,就顯不出華主席來了。”後來的發展,果然應驗了葉的判斷,證明葉有先見之明。

 

劇中首次披露廣東的逃港潮,卻故意錯植時間,將發生在1979年(鄧已實際主政)的逃港大潮,拉回兩年,移花接木,讓其“發生”在1977年(華主政),借此,編導想表達這麽一層意思:華國鋒執政,無法控制局面,中國很危險;只有讓鄧小平復出,中國才能轉危為安。

 

如果說,這部電視劇,純粹由編劇、導演、制片人操作,拍攝一部基於歷史人物的文藝作品

,用藝術真實代替歷史真實,倒也罷了,但這部片子,自始至終是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的指導之下,由該研究室的專家擔任總編劇,並受到中共領導層的掌控,其有意偏離、甚至篡改歷史,就很難讓人心服。

 

實際上,該片仍然沒有跳出“文藝為政治服務”的黨框架、黨文化。該片拍攝時間僅三個多月,送審時間卻長達七個月,送審光盤多達一萬多張。其中的政治因素與長官意誌,動見觀瞻。說真實,至多只有藝術真實;論歷史,不過是荒誕不經的“真實”。

 

並未脫敏的敏感人物和敏感事件

 

有評論說,該電視劇觸及了“敏感人物”和“敏感事件”,是一種突破。所謂“敏感人物”

,指華國鋒、胡耀邦、趙紫陽,而趙在連續劇後部分的出現,據相關預報,將會只有影而沒有名。所謂“敏感事件”,指華國鋒發動宮廷政變、抓捕“四人幫”,以及相關的高層政治鬥爭。其實,除了一閃而過的趙紫陽,其他人物並不敏感;相關事件,人盡皆知,也並無敏感可言。

 

中央領導給予劇組的三條指示中,第一條,就將時段鎖定在1976至1984年,只表現那個時代的鄧小平。由此,就回避了在那之前的文化大革命,這是當局極力要掩飾的一段歷史;也回避了在那之後的新時期,尤其1989年的六四大屠殺,那是鄧小平一生最大的汙跡。時段的限定,就已經自動回避了敏感時期、敏感事件和敏感人物。

 

這一回避,表明,當局意圖繼續蒙蔽民眾,尤其年輕一代。編導聲稱:“年輕人要了解共和國的歷史,不僅看到真實的故事,更要體會中國走到今天的沈重腳步,看到那些坑坑窪窪的腳印有多麽艱難和結實。”用虛構的鄧小平和編造的歷史情節,來忽悠八零後、九零後,正是當局制作該片的用心之一。

 

並非平視,仍是仰視

 

有評論稱,該電視劇,第一次以平視、而不是仰視的角度,來表現偉人,是“最大的突破”

,是一種“進步”。事實上,該電視劇的整體氣氛,卻是刻意打造鄧小平的救世主形象、表現中國民眾的奴性人格。

 

片中一再出現民間呼喚“鄧大人”的劇情,似乎,中國的事情,非鄧莫能為之。從恢復高考到知青回城,一切功勞都算到鄧一人頭上,仿佛,沒有鄧小平,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,把個人在歷史中的偶然性,說成歷史的必然性。全然無視時代變遷、民心思變,尤其,雲南十萬知青奮起抗爭(1978年),所營造的大環境,及其對中南海構成的心理震撼。

 

奴性人格,就存在於編劇、導演、主演身上。據稱,導演吳子牛、主演馬少驊都是恢復高考後的第二年,即1978年,考上大學的,是“鄧小平恢復高考”的受益者。

 

這兩人聲稱,他們帶著感恩的心情拍攝鄧劇。馬少驊說:“要是沒有小平,我根本不可能上大學。”吳子牛說:“1984年鄧 小平閱兵那天,我正好在突尼斯參加電影節,無意間打開電視機,恰好看到閱兵儀式上大學生們打開‘小平您好’的橫幅,那一刻,我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。”

 

且不說,取消高等教育,全世界僅中國一國而已,是毛澤東倒行逆施的極至。恢復高考,是現實的必然,談不上任何人的“功績”。再說,1966年“推遲高考”,原本就是主政的劉少奇和鄧小平二人的決定,發端於劉少奇之子、時為初二學生劉源“反對教育考試制度”的一封信。推遲,變為取消,從1966至1970年,中國大學五年沒有招收新生。1970年,北大、清華等校開始恢復招生,選拔、推薦“工農兵學員”。1973年,當局恢復高校招生的文化考試

,同年鬧出“張鐵生交白卷”的大新聞。1977年,正式恢復高考,是基於專家、學者、民間的疾呼,獲得中央領導集體的一致同意、由華國鋒拍板定案。

 

順便提一句:吳子牛雖當過下鄉知青,但他在1971年就回城,並非“鄧小平讓知青回城”政策的受益者。吳子牛談劇作時,竟然說:“華國鋒是一個比較風趣、幽默的人。”僅此一語

,足以證明他對歷史人物的無知。

 

編導刻意塑造鄧小平的救世主形象,絕非平視,仍然是仰視。只是,用更細膩的藝術手法,拼湊細節,加快節奏,在表演和攝影技巧上下功夫,假劇作之名,在更高層次上忽悠民眾,忽悠八零後和九零後。

 

這部長達四十八集的電視劇,在1984年國慶鄧小平大閱兵、民眾大遊行的高潮中收場,用北大學生高舉“小平您好”四個字的橫幅,表現鄧小平獲取的“民意”支持,象征鄧小平政治生涯的巔峰。然而,五年之後,北大學生高舉“垂簾聽政”、“小平回家”、“打倒鄧小平

”等橫幅,又是怎樣一番民意?怎樣一種高潮?毫不停頓的時代步伐,民心思變的速度,永遠超前於那些自以為“進步”、卻保守自持、反應遲鈍的政治老人,這,才是八零後、九零後所需要了解和思索的歷史深意。

 

(原載香港《開放》雜誌,2014年9月號)

(文章僅代表作者觀點,不代表Newtalk新聞立場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