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新事物原則上歡迎、實際上排斥,是一項特質,而不是瑕疵。每一個物種都有其存活的利基,而每一個利基都帶著風險與報酬。人類得以勝出,創新是關鍵,報酬是能夠快速適應,我們改善工具的速度,快過於演化對於我們身體的改造。而風險在於創新的未知,創造新事物可能會帶來滅亡;但是沒有創造,必定走向滅亡。所以我們成了矛盾的生物,需要、同時也害怕改變。沒有人是一味進取或一味保守,每個人都是兩者兼具。因此我們說要創新,卻選擇不變。

我們對於創新的內在驅動力如果毫無節制,可能會導致人類滅絕,人人都會因為嘗新而亡。排斥的本能,是演化對於人類需要創新、也需要控制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案。

我們傾向拒絕新事物,至少抱持懷疑的態度。當我們處於熟悉的情境,腦中海馬迴細胞的放電速度比在新環境裡快了幾百倍。海馬迴連結著兩個神經叢,稱為杏仁核(amygdalae)─源自希臘文的杏仁─主管我們的情緒。海馬迴與杏仁核相連,是我們喜歡熟悉、排斥陌生的原因之一。

當大腦有了反應,我們也隨之趨吉避凶。新事物出現時,海馬迴找不到相關的記憶,便會向杏仁核發出陌生的訊號,讓我們產生不確定感。不確定感是令人厭惡的,我們總是盡可能避開這種狀態。心理學家用許多實驗證明了這點。不確定感使我們喜舊厭新,阻礙我們接納新的想法,即使我們自認重視,或者擅長創造。

更糟的是,我們也恐懼被拒絕。每個失戀的人都知道,拒絕很傷人。我們用「心碎」、「自尊受創」、「傷害情感」這一類的言詞,因為我們被拒絕時會感到真實的疼痛,拒絕(spurned)這個字,正是出自古英文的spurnen,「踢開」的意思。1958 年,心理學家哈洛(Harry Harlow)證實了亞里斯多德在2千5百年前提出的:我們需要愛,如同我們需要空氣一般。

哈洛做了一個今天沒有道德委員會能同意的實驗,他將初生的小猴子帶離母猴,小猴喜歡柔軟的布偶代母,多過於鐵絲網做成的替代品,儘管鐵絲代母會提供食物。被拿走布偶的小猴子雖然有充足的食物和飲水,卻很容易死亡。哈洛的論文名為〈愛的本質〉(The Nature of Love),結論是肢體接觸比卡路里重要。他的發現同樣適用於人類,我們寧可餓死,也不願孤獨而亡。

人類對親近關係的需求,進一步加深了面對新事物的兩難。我們對全新的經驗懷有偏見,卻不願意承認,即使對自已也一樣。因為我們面臨社會壓力,對創意的見解都必須是正面的。我們都知道不應該說創新的壞話,甚至還自認為「有創意」。對於新事物的偏見有點像性別歧視與種族歧視,我們清楚,「不喜歡」創新是不被社會接納的,也真心相信自己「喜歡」創新。但是,一旦面對一個特定的創新想法時,我們通常比自己理解的更容易產生排斥。同樣的,當我們向他人提出一個創新想法,他們感到排斥的程度也超出自己的想像。「拒新」其實是人的天性。

性別歧視與種族歧視是眾所知曉的偏見,而對新事物的偏見並不是,並沒有「新事物歧視」這種說法。盧德主義(Luddism)是最接近的詞彙,但卻是一個誤解。盧德份子是18 世紀末到19 世紀初一群英國紡織工人,為了保住飯碗,於是摧毀自動化紡織機。雖然美國後現代小說作家品欽(Thomas Pynchon)認為,盧德主義是「反對現代機器」的運動,事實上這是個偶發事件。盧德份子破壞機器並非反對新技術,而是為了保衛生計。不過他們的名字剛好填補上這種無名恐懼的空白。

對新事物的偏見,不會因為沒有名字就不存在;然而,缺少一個名稱,只會讓情況更糟。標籤讓事情清晰可辨,婦女和少數族群不會對偏見感到驚訝,「性別歧視」與「種族主義」便是歧視存在的證明,但「新事物歧視」可沒有警告標示。當企業、學界和社會在公開場合推崇創新,私底下卻百般排拒,難怪創造者會驚詫莫名,想不通自己哪裡做錯了。

作者:凱文.艾希頓 (Kevin Ashton)

(本文摘自時報出版的《如何讓馬飛起來——物聯網之父創新與思考的9種態度》,作者凱文.艾希頓的第一本著作。他擔任P&G公司品牌經理時,創建了利用網路進行智慧控管的系統,他取名為「物聯網」(Internet of Things, IoT)。現在,物聯網是全球科技業最積極投入的領域之一。)